爺爺、奶奶、外公、外婆，這些稱呼對我來說，有點陌生、些許遙遠……。因為，爸爸是個隻身來台的外省人，從小，我就不知道有爺爺、奶奶的感覺是什麼；媽媽雖然是台灣人，但是，外婆很早就去世，而外公，更因為幾乎沒有太多的相處機會，所以也可以說是不親。他在很多年前就往生了，所以外公、外婆對我來說，也只是個單純的稱謂名詞罷了。
六年多前，在我的生命裡，出現了一個阿嬤，這個阿嬤，是老公的奶奶。
老公從小可以說是給阿嬤帶大的，他雖然不是長孫，但卻是家中的第一個孫子，自然，深受阿嬤的寵愛。阿嬤個子嬌小，臉蛋相當清秀，可能有一點原住民的血統，所以眼部輪廓很深邃。皮膚很白，沒有什麼皺紋，手指很纖長，我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後來生病的關係，阿嬤總是佝摟著背，雙腳也因為一長一短，而讓她走起路來，總是一跛一跛的。老公說，因為阿嬤身體的關係，所以鞋子都要是訂做的，這樣，才能讓她走路時，可以得到平衡。阿嬤雖然有點不良於行，但是，家中的大小事務，幾乎都是由她打理，每次回阿嬤家，總是看她忙進忙出，一下到廚房弄菜、一下關心家裡垃圾到了沒、也總是喜歡拉著老公問東問西、忙著關心。
阿嬤知道我不會講台語，但是，每次看到我，還是要忍不住問我吃飽沒？要不要吃水果？而我總是用國語回答她，說也奇怪，我們居然能夠溝通，阿嬤一句台語的問話，我是用國語回答，這樣一來一往的，也可以聊上幾句。老公跟我說，阿嬤的國語不會說、不會聽，但卻能跟我溝通，真是奇怪。阿嬤知道我不愛吃肉，但是，每次我只要回阿嬤家，阿嬤總是會幫我煎一顆荷包蛋、再幫我炒一點青菜，好讓我能吃飽一點。
我跟阿嬤的互動雖然不多，但是，老公跟阿嬤的互動卻不少，過年，阿嬤想要打掃家裡，老公一定回去幫忙；阿嬤不識字，有時，老公還要講電視節目的劇情給她聽。我總是聽著老公說著阿嬤的如何如何，說到他小時候一定要跟阿嬤一起睡覺，因為他喜歡輕捏阿嬤手臂上軟軟的肉入睡，我雖然沒有跟阿嬤在一起相處很長、很親密的時間，但是，光聽老公談起阿嬤，我就很熟悉了。我不知道老公是如何跟阿嬤提起我這個孫媳婦的，不知道阿嬤對我的熟悉度，有沒有像我對她那樣熟悉。其實，我是可以因為阿嬤的關係來好好學習台語的，這樣，我就可以自己跟她溝通，而不用老是請別人當翻譯。
這幾年，阿嬤生病了，被接到五叔家照顧，我們也從回阿嬤家看阿嬤改成去五叔家看阿嬤。每一次去，阿嬤都在改變，為什麼，人一生病，就會失去光采了呢？不過，五叔真是阿嬤的開心果，常常會講笑話給阿嬤聽，雖然阿嬤滿臉病容，卻笑得很開心。然後，阿嬤還是在生病中，在阿嬤生病的日子裡，我跟阿嬤的互動就越來越少，我知道我的嘴巴不甜、台語又不輪轉，每次去看阿嬤，我只能乖乖地站在老公旁邊，叫一聲「阿嬤好！」阿嬤看到我，也總是會叫我「阿芳」，就連她早些時候已經開始呈現昏迷，意識有時清楚有時模糊，許多家人已經不認得的時候，她卻還是認得老公和我。日子一天天過去，阿嬤的身體卻沒有一天天的好轉，隨著身體器官逐漸衰竭，隨著她身邊的維生儀器越來越多台時，老公跟我說，我們得遲早要有心理準備。
上週六中午，我跟老公被婆婆的來電通知，趕緊趕赴醫院，因為阿嬤已經快不行了。原來，阿嬤的心跳與血壓在上午一度危急，在醫院打了強心針勉強可以再撐三小時，所以，通知家屬趕赴醫院見她最後一面。當我看著阿嬤因為長時間腎衰竭、無法排出體內的水分，體重從原本35公斤，狂飆到59公斤，滿臉臃腫的樣子，真的很令人不忍，因為她的樣子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阿嬤，她是誰？
在看著阿嬤的心跳漸漸變成一條線，醫師正式宣判阿嬤生命的終了時，在場的人，只能暫移到病房外偷偷哭泣。老公哭的很傷心，我也是。老公跟我說：我們週五晚上去看阿嬤時，他曾經輕輕地、偷偷地在阿嬤耳邊說：請阿嬤放心地走吧！不要再放不下人世間的我們了，我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如此被折磨。沒想到，隔天中午，阿嬤就走了！老公哭著說、流著淚的說、有點自責的說、萬分不捨的說。我說：這樣是為阿嬤好，阿嬤聽你的話，放心地走了，她也不想再讓我們傷心了。
阿嬤往生了，已經在天堂了，在天堂看著我們。看著阿嬤的大體，還是很難過，我說，我好怕我忘記阿嬤原來的樣子，老公回答說：這個軀體不是阿嬤，它只是一個折磨阿嬤的軀殼而已，阿嬤還是妳原來以前看到的樣子，而且，她現在正在天堂對著我們微笑。
阿嬤，身為妳的孫媳婦，我卻從來沒有為妳做過什麼事，甚至，更沒有在妳生前，幫妳生個曾孫，妳知道嗎？為了這件事，我很難過、羞愧。以前，我從來沒有這種看似傳統的生子觀念----只是為了能讓長輩開心，現在，至少對妳，我感到相當抱歉，因為沒有讓妳的有生之年，抱到曾孫。上次，兩年多前的那次，記得那天到林口長庚的病房看妳時，那時，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，所以，沒有能親口對妳說這個好消息，只是，沒過多久，寶寶卻選擇離開，所以，也不必跟妳說了。這件事，相信妳都不知道，不過，現在在天堂的妳，應該會全盤明瞭，現在在天堂妳，應該也會知道我和老公所做的一切努力！
這幾天大家都在幫阿嬤摺紙蓮花、摺金元寶，阿嬤，妳在天堂，一定過得很開心、很快樂。妳留給我與老公的，就像妳的名字「楊暖」一樣，是一個溫暖的太陽。
留言列表
